从湖北大地上消失的人 ( 二）

1911年10月10日：第一枪

湖北身处中原的心脏地带，长江边上的三城：武昌、汉口、汉阳自然成了要害之地。赤壁之战决定了三分天下的局面。一千七百年之后，在长江边上发生了又一次决定性的战役。

现在，我们要说的是发生在1911年10月10日的武昌起义。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历史事件如此重要，它决定了世界上唯一连续不断的文明古国的命运，结束了连续五千年的中央帝国，开启了民主共和国：中华民国。此后，古老中国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。

黄花岗起义失败后，一些革命党人决定转向长江流域，在以武汉为中心的两湖发动下一轮武装起义。1911，岁在辛亥，清廷为了自保，把广东、四川、湖北、湖南等地的商办铁路收为国有，转卖给外国，掀起了全国性的保路运动。湖北军队入川镇压，湖北军力骤减。趁此天赐良机，湖北新军中的革命党人相约以枪声为号起义。湖北新军原为张之洞训练的“江南自强军”，中下层军官中许多是官费留日学生，思想进步，军中多是革命党人。

10月9日，革命党人在汉口租界秘密制造炸药意外爆炸，事迹泄露，起义的文件、旗帜等被搜走。清晨，武昌各城门紧闭，全城戒严，大街小巷搜捕革命党人。革命党三人被捕，慷慨赴义，次日清晨被斩首。三人砍头的布告张贴在城中各处，图像发布到各军营，城中一片恐怖气氛。

在辛亥革命之前，从1895到1911年4月的九次革命中，被斩首、在激战中阵亡的革命党人不计其数。其中著名的陆皓东（孙文称他为“中国有史以来为共和革命而牺牲之第一人” ）、秋瑾、徐锡麟、黄花岗七十二烈士等人，都是人中的佼佼者。他们被抓捕、审讯、斩首示众，舍身取义，把鲜血洒在刑场。就是在这不断的抛头颅、撒热血中，中华民族谱写了民族新生的壮烈诗篇。

三名革命党人被斩首后，武昌城笼罩在一片恐怖中，原先决定好起义的革命党人陷入胶着。革命党人困在军营中，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。在原先的起义计划中，工程营中的革命军负着为起义军夺得枪炮的任务。革命军大队长熊秉坤打破沉默：“早晚是个死字，与其为官府按名册一一砍头，不如奋起革命，即使是死，也死得其所。”

于是决定当晚9点独自起义，以枪声为号。仓促中，新军工程第八营的革命党人打响了第一枪，熊秉坤在操场上吹响了集合号，率领革命党人夺下楚望台军械库。武昌城内外各标营的革命党人听见枪火声纷纷赶向楚望台。熊秉坤组成敢死队40人攻破了湖广总督署的东辕门，经过了一夜的激战，黎明时分占领督署，武昌克复。

武昌首义的旗帜：硕大的铁血十八星大旗插上了望楚台，也插上了古老的黄鹤楼，在荆楚大地的风中飞扬。那时，满城都是臂缠白巾、手中持枪的年轻革命军。古老的武昌城弥漫一股奇特的气氛，像似有什么结束了，有什么就要开始了。

之后，汉阳、汉口的革命党人接过烽火，揭竿起义。武汉光复后，湖北军政府成立，改国号为中华民国，改用黄帝纪元，宣统三年改为黄帝纪元4609年。湖北军政府是全国第一个脱离清廷独立的政府，9月25日宣布独立的荣县军政府则是全国第一个独立的县级政府。

湖北军政府以黄帝纪元这一全新的年号向各省发布通告，号召各省起义。这篇文告有如一篇檄文，文中列出清廷八大罪状，大力抨击清朝苛政，以唤起同胞的民族情感与自尊。电报经由密码发往各省，数小时之内传至全国，一时之间举国大惊。深锁紫禁城内的清廷收到通告后更是大受惊吓，犹如五雷轰顶，不知此何以出。

同时，湖北军政府电请当时远在欧美的孙文回国，主持大计。

短短两个月内，陕西、江西、云南等十五省宣布独立，只剩下三省效忠清廷。1793年，英国大使马嘎尔尼率领第一个英国使团来到清朝，他在回程中写道：“大清帝国好比一艘破烂不堪的头等战舰……船不会立刻沉没，它将向一个残骸那样到处漂流，然后在海岸上撞得粉碎。”正如马嘎尔尼所预见，清朝没有一丝抵抗力的丧失了自己的船帆、龙骨、船炮、甲板，丧失了自己的锚，巨大的船体在革命的烈焰中沉没。

这时，孙文忙于在美、英、法展开外交活动。他在纽约发表《通告各国书》，宣布新中国政策，并在外交、资金上运筹帷幄，要求各国承认新成立的中华民国。

1911年11月24日，在众人翘首以待中，孙文登上了由法国马赛启航的游轮，航向地球另一端诞生中的新中国。在海外为革命奔走了大半生，为了寻求资金和帮助游历各国，近乎环游世界一周的孙文终于踏上了归国之路。在大洋彼岸，他耗尽了40年生命催生的十次艰辛革命终于结出了果实。

12月25日，在一个万众归心的圣诞节，面容严肃而又英气逼人的孙文安抵上海，各界致敬期盼的函电如雪片飞来。女真族爱新觉罗氏黯然退位，让位给一介平民孙文。1912年1月1日，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在南京成立，孙中山以绝对多数当选为临时大总统。溥仪的母后隆裕太后接受清室《优待条件》，发布《退位诏书》。2月12日，溥仪退位，中央帝国的最后一个王朝：清帝国灭亡。

1961年，在庆祝辛亥革命五十周年的大会上，溥仪和熊秉坤相会。中央帝国的末代皇帝和当年把自己拉下龙坐的革命党人促膝而坐。在场的还有鹿钟麟，他是当年进入紫禁城，取消皇帝尊号并且将溥仪赶出了紫禁城的人。50年后，溥仪一左一右拢住二人的肩，对镜微笑，留下了意味深长的影像。

从中原的心脏部位，武昌起义撼动了清廷，也撼动了整块神州大地。在那夜里打响的第一枪之后，从皇帝到庶民，古国人民的命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。

统治了神州大地近三百年的爱新觉罗氏从舞台上退下。革命党人拿剪刀在大街上剪掉百姓的辫子，汉人再度来到主舞台。民主科学正式进入教科书，不久，文言文被白话文取代，女孩剪了短发抱着书本上学堂，古国人民中的读书人纷纷坐上远洋轮船去西方取经，西方意识、西方语言进入中国人的思维中，人们的头脑发生结构性的变化。古老的中华民族要脱胎换骨，从新做人，以求在地球上活下去。

此后，历史的转轮飞快的朝前飞逝，在荆楚这块土地上生活过的古人变得遥不可及，就像他们从来不曾存在。这东方古国翻过新的一页，上古的历史变作遥远飘渺的神话，被远远抛在身后。